[冷战组|史向]战争世界(63)

第六十三章 未亡人

 

冬季的融雪缓缓渗入黝黑的土壤,春意滋润着这一片肥沃的土地,在和煦的暖风熏醉了乡间时,播种的季节悄然而至。这里是内华达的农场,成片成片亟待播种的土地沉睡在青山秀水之中。

农场主之子文森特走在田埂中巡视着刚刚翻过的土地,雇农刚刚驾驶机器犁过这里的地,暖风中翻涌着泥土的潮湿清香。他松了松自己的衣领,向着烈日的方向眯着眼望去,忽的有一丝光芒刺痛了他的眼。他凝神一看,漫长的田埂尽头有一辆向他的方向驶来的轿车,车身反射着炫目的阳光。

 

这个方向只有他们家农场,而他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拜访过了。

他记得小时候农场里总是会有些奇怪的客人,但是等他长大了些,父亲所谓的老友也都渐渐地不来了。

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即使他从很好的大学毕业,也许会有个光辉的未来,但他依旧选择回到乡下,也是想陪父亲走过最后一段日子。

他有些摸不着头脑,但还是奔向家的方向。父亲的身体接待客人有些勉强,他应该回去帮忙才是。

 

当他赶回家的时候,雪佛兰轿车已经在他们家的大门外停下,对方真的是来拜访的。车上下来了一位金发的青年,他脸上带着些许欣喜的笑意,棕色的皮夹克在风中翻飞,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门前,啪地一下按响了电铃。紧接着,似乎注意到他的存在,对方转了转脸,对他扬眉,用宽和的口吻问他:“你是强尼的儿子?我叫阿尔弗雷德,是你父亲的朋友。”

 

“是的,先生,我叫文森特。”文森特有点局促地回答着。

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,只不过对方昂贵的轿车和簇拥着他的黑衣保镖让他心中充满疑问。更何况,近年父亲脾气越发古怪,都不怎么出家门,上哪里认识这样年轻的客人呢。

 

对方闻言露出了标准的美国式笑容,拍了拍他的肩膀,活力满满地勾住他的肩膀,带着他向前走去,咧嘴笑道:“强尼这家伙最近怎么样?还抽烟酗酒吗?枪法还准不准?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?居然治得住那小子……”

 

 “母亲是五年前过世的,父亲近些年查出了癌症……他戒烟酒了。”文森特本能地回答着问话,面前的人有种亲和感,让人不知不觉地信任他。在说到这里的时候,他的口气有些低哑窒涩:“……医生说,就这两年了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阿尔弗雷德脸上的欢欣一点点地褪去,面对生老病死,他忽地静了下来,露出些许感伤的神色,苦笑着道:“那我来的还算及时。”

 

“父亲近年几乎都不见客,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见您,请等一下。”带着客人踏入会客厅后,文森特拿起家中唯一的女仆递过来的毛巾,擦了擦手上的灰尘。年老的女仆正在煮咖啡,会客厅之中散发着咖啡豆浓稠的香气。

“他会见的,你只要对他说我来了,他就一定会出来见我。”阿尔弗雷德的语气笃定。

文森特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,走向书房。

 

在等待的过程中,阿尔弗雷德像个顽皮的年轻人,观看着摆在客厅的展览柜,透过玻璃,他看到了象征荣誉的勋章和古旧的手枪皮套,柜子里面没有多少灰尘,看样子是时常打理。

在他看到最显眼的地方摆着的打火机时,他像是预料到一样微微笑了笑。上面A·F·J三个字母清晰可辨,那是当年古巴导弹危机后,他送给强尼的临别礼物,他忠诚的朋友果然保存的很好。

 

不多时,外头就传来匆匆下楼的脚步声。阿尔弗雷德循声望去,看到了他阔别已久的老朋友。

当年的CIA首席已经不复年轻,他矫健的身体被岁月和时光腐蚀,但是在看到他的适合,苍老又枯朽的面容上顿时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辉,完全不像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。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,盘旋在舌尖的名字熟稔无比,但他却无法出声。

“嗨,强尼,好久不见了。”阿尔弗雷德怀念地从他已经有了细密皱纹的脸上,依稀地寻到了当年的痕迹。那个与他喝酒谈笑,出生入死的CIA首席,如今却疾病缠身,浑然没有当年风流的气度了。

 

他看多了时光流逝,却依旧会为此悲叹。他在华盛顿的病床边握住他的手送他安然长眠,他也曾扶过亚伯拉罕·林肯的棺木,他为溘然长逝的罗斯福穿过丧服,这些被后世称道的老友将大半生命奉献给了他,而他却只能一遍一遍地,送他们走远。

他永远是被抛弃在时光长河里的那一个,看着别人的生命。他依稀想起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强尼的时候,他作为首席特工笔挺地站在他面前,脸色满满的骄傲神色。在他背后为他东奔西走十几年,这些,阿尔弗雷德都记在心里。

 

“祖国,您还是和原来一样。”强尼佝偻着背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,端详着他永远的长官年轻英挺的面容。他叹息道:“而我已经老啦,能够再见到您,我很高兴。”

他拒绝了接下来的治疗,一心在乡下熬日子,就是在等待生命的终点。

 

“之后还有很多特工陪着我,他们忠诚又听话,却再也找不到陪我喝酒的老伙计啦。”阿尔弗雷德的视线落在那玻璃柜子之上,金色的打火机依旧烨烨生辉。“你离开CIA之后有像你所说的那样,找到一份自己期待的幸福生活吗?”

强尼笑了笑,拉过身边年轻高大的儿子,揉了揉他的头:“我妻子是个好女人,而这小家伙,一点我当年的气势都没有,连追女孩都不会。”

文森特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自家父亲,又看着年轻的过分的金发男人,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个退役的老兵,可是却有人告诉他,父亲……曾经是CIA?

 

强尼支开神情恍惚的文森特,缓缓地走到沙发面前坐下。他的身体已经不容许他长时间站立了。

“您过得还好吗?”他犹豫了半晌,目光缓缓落在了摆在茶几上的报纸上,里根总统宣布星球大战计划的巨幅照片占据了整个版面,这明显是和苏联叫板。他离开华盛顿也有二十多年,没想到,祖国和那个人依旧这样僵持着,看不见未来。于是他的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您还在意着……苏维埃?”

 

“哦,我的老伙计,你简直是像操心儿子恋爱一样。”阿尔弗雷德到没有觉得冒犯,只是颇为苦恼地挠着头说道:“那家伙依旧讨人厌,从国家的角度,我恨不得他立即就下地狱。但是偶尔我们还会见一面,算是维持着一段不是很稳定的关系吧,再进一步的话……大概就没有了,也不会有。”

他的眼神有点冰凉,说不出是满足还是失落,从未找人倾吐的他,面对将死的老友,也能真诚地说出心里的感受。

 

“有时候,我会觉得当个人类也不错,放下所有和某个人一起隐居乡下……”他端起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,神色微微恍惚,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打断了自己的话。“但是我是美利坚合众国,这不可能实现,我想要世界第一的位置,我就得击败他,没有别的方法。”

 

“您没有想过别的方法?”

“别的方法?你说的是放弃竞争共治世界吗。听起来倒是很美好,但是……Hero不信任他。”他笑了起来,口气里满满的嘲讽。“要是他乖顺的像一头绵羊,只满足于退守一隅,Hero才不会看上他呢。”

他着迷的是那个强悍霸道却在不经意间透着残忍的温柔的苏维埃,但他又想看着这样的伊万不甘地追逐他,被他迎头痛击,却又将更加暴力的东西施加在他的身上。他爱死了这种你来我往的交锋,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闲暇偷得的吻,这令他想要用尽手段地摧毁他,却又想贪恋那样混合着风雪气息的怀抱。

多么任性又矛盾。

 

他的情人正陷在战争之中,将会和他当年在越南一样痛苦,他也许可以为他制造一些小小的麻烦,为了保证他在这场冷战中的绝对优势,这正是个拉开距离的好时间。

“得到了Hero的爱,他自然也得付出些什么让我快乐才行。”他理所当然地笑道:“星球大战计划只是个开始,他必须和我争,否则他的核就无法威慑我了。啊,有了竞争的刺激,Hero这次又能发明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呢?”

他看上去是那样天真快乐,但是却是一剂致命的毒药。

 

强尼叹息一声,他看着祖国双手上再也没有戴指环的痕迹,二十多年前他无比珍惜的东西,如今却被他束之高阁。他的外貌没有丝毫变化,但是强尼忽的明白他哪里变了。

是什么让他的爱情变得如此扭曲,非要饮血才能平息胸口叫嚣的欲望。

 

“罢了罢了,我是个老头子啦。”他像是放下了什么积压在胸口几十年的负担一般,释然地微笑了起来。他终于活到了再见到祖国的一天,却是再也撑不到他达成夙愿了。

“您会赢的。”他由衷地祝福道:“希望您能够得到自己的幸福。”

 

第二日强尼的病情恶化。

阿尔弗雷德立即调了最好的医生乘着直升机来到内华达,但是医疗不能挽救已然踏入死神怀抱的病人,于是他只能站在强尼的床边,看着旧日的下属眼眸中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,最终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。

病入沉疴的前CIA特工逝世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,似乎是达成了毕生夙愿。遵循他的遗嘱,他唯一的儿子文森特继承了他的财产和农场,他没有其他的亲戚,葬礼出乎意料的简朴。

但是他却又有了最荣耀的待遇,他的祖国一直在用仁慈又哀痛的眼神注视着他,直到死亡。

 

年轻的美国再一次送别他的朋友,沉默地穿着一身黑色西服,在他的朋友棺木之中放下了一束蓝铃花。墓地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,阴云未曾散去。

 

阿尔弗雷德想到,也许他这一生,注定了不断为人送葬。

而他,永远不会老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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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国的星球大战计划在克里姆林宫引起了轩然大波,党内政要都在不断地争论着,这是美国的阳谋,但是苏联不得不跳进这个坑里。

 

好吵。嘈杂使承受战争综合症的伊万心烦意乱。在他心力交瘁之时,美国再度挑起了一场军备竞赛,这令他感到史无前例的倦怠。他仍然是痴迷于和阿尔弗雷德的竞争,但是,国内的情况容不得他一意孤行,他已经累得要命了。

做全世界的敌人实在是太过艰难,阿富汗战争仍在继续,西方的攻讦和制裁从未停止。伊万纵然经历过漫长的孤独,却依旧无法习惯被千夫所指的滋味。

 

他漫无目的地在红场上乱逛,他仰头就可以看见高耸的尼古拉塔楼,顶上尖尖的一簇,显得庄重又严肃。瓦里西升天大教堂中钟声阵阵,他依稀记得那时伊凡雷帝十五世纪建造的,时光倏忽之中流过,沙皇时期的纸醉金迷宛如繁花绕眼,宝石、黄金与王冠,他似乎还是那个在克里姆林宫顶端看着革命火焰燎原的沙皇俄国。钟声渐渐停止,他才恍然意识到,自己已然是苏维埃了。

他不再是残暴的沙俄,他已经是人民的苏维埃了。

 

于是他在无名烈士墓前驻足,他不认识那位葬在这里的士兵,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怀想。墓的中心图案是一枚红星,长明火在中央永不停息地跳动,墓冠是一面铺开的锦旗,上面摆放着一顶钢盔。墓前的大理石似乎写着什么。

 

“Имя твоё неизвестно. Подвиг твой бессмертен.(你的名字无人知晓,你的功绩永世长存)”

 

上次莫斯科游行时遇到的母亲一手牵着她幼小的女儿,一手捧着白色的花朵。她在红场之上走的极慢,直到同样走到无名烈士墓前。她弯下腰垂目拜祭着,然后静静地把花朵放在了墓前。

 

“那是你的愿望,为了共产主义伟大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。”母亲的眼角有着细密的皱纹,她泣不成声,说道:“但是,大家都叫你们‘阿富汗人’,觉得你们是杀人放火的恶魔,玛莎的儿子虽然回来了,但是他患上了精神病,动不动就想开枪扫射,心理治疗也没有用处,只能被关在家里……”

 

“战争还是没有停止,今年是第四年了,你深爱的姑娘等不了你,已经嫁了人。她再也不会提着裙子在你战胜归来的山坡上唱喀秋莎了。”

“你永远地躺在了冻土之下,作为苏联英雄。”她摩挲着她手中的一枚勋章,那是儿子用生命换取的荣誉。“但我宁可你回来,我亲爱的瓦连科金。”

 

女孩扯着母亲破旧的裙子,眨着一双天真的眼睛,懵懂地问道:“妈妈,你不是带我来看哥哥的吗?哥哥在哪里呢?”

“他的灵魂啊,会长眠在他魂牵梦萦的红场里。”母亲说道。

 

站在一旁身着便服的伊万脊背一僵,饶是冷硬如他,也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。他微微压下了军帽,遮住自己淡紫色的眼眸,原本平淡的表情也隐隐有了一丝波动。柔软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脏,战争带来的创痛令他在野心和人民之中来回摇摆,而最终,他骑虎难下,战争难以叫停。

 

他疲惫的仿佛披着风雪,一路走来又踏着鲜血,而如今他坐在白骨的王座之上,冤魂不断地扯着他的脚踝,意图把他拉扯下去,就此沉沦。

这条路还是太过孤独了,他实在是听够了人民的悲鸣。伊万想着,这不该是我的理想,这不该是我对列宁同志承诺过的苏维埃。

他最初想要的,是一个属于工人,属于农民,为了人民幸福而奋斗的苏维埃,一个人人都能过上吃饱喝足的幸福生活的国家。

 

“我需要改革,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”他凝视着母女走远的背影,自言自语着说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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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张还是挺虐的,强尼正式退场了,他走的应该是挺高兴的,在死之前看到了自己为之奋斗终生的祖国。但是他最后从CIA辞职回到农场,其实他还是怀念过去的生活的吧,这样近似隐居的生活虽然明哲保身,但是实在是不能体现他的价值啊。而且他好像放不下爱情观一直有问题的阿米,一直处于操心爸爸桑的地位,特别关心儿砸的幸福生活。

他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没有看到这段爱情的结局。

阿米最后的感慨,他一生都是在为人送葬,每一次他都会失去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。然后,等到1991,他会为自己深爱的人扶灵。

 

苏总这边则是要渐渐地回忆起自己的理想了,但是他改革的路错了,这就没办法了。其实我觉得真虐不是理想者最终迷失了自己的道路,而是理想者意识到自己迷失了道路,并且努力做出了改变,最终还是回天无力,并最终为了理想而死。

是不是感受到了flag?放心好了,苏解的大招是一套接着一套的,绝对会虐的很酸爽……

 

还有,因为前文的阿廖沙改为瓦连科金,因为阿廖沙是昵称,我错当人名了,感谢指正。

最近赶稿期,更新会很频繁,网上会一直放到大结局,这样方便网络读者嘛,不买本子也不用担心看不到结局。不过为了给买书的孩子们福利,书里会有番外哒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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