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8

在黄少天甩开他的手时，叶修的脑海嗡的一声，整个人都怔在那里。

他看上去还如平日一般冷静，唯有眼神空旷如同荒漠，粉饰的平静像是被人无声撕了个裂口，寒流席卷他的全身，令他生生在夏初起了一身冷汗。

他几乎什么也想不到，一向机敏的大脑宣布罢工，视网膜里还倒映着黄少天转身离去的残像，可他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地沉滞，连追上去都困难。

陈果对这种近乎决裂的场面毫无办法，本能地看向沉默的叶修。在她眼里，叶修从来都是可靠的，但只一眼她就愣住了。

叶修闭了闭眼，似乎企图稳定自己的情绪，摸索着在口袋里掏烟盒。他的手抖得不行，从烟盒里抽出烟这样的简单动作都尝试了数次，这种笨拙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数十年的老烟枪身上。

而那修长的指尖一松，香烟沉默地落地，仿佛一颗本该高悬却又陡然坠入深海的心。

始终站在玄关处的那个身影，是她眼中永不会被命运打倒的斗神。他的喜怒不形于色，平静淡然的态度一向是旁人的定海神针。但他也是有伤口，有软肋的。现在，只因为黄少天即将与他决裂，他就忽地惶然不安，像个软弱的凡人了。

陈果这才意识到，叶修从来不会是打不倒的。

“叶修！”陈果的声音仿佛惊醒了叶修，使他向她望来。

“老板娘……”叶修半张脸没在黑暗里，神情几乎是空白，他脊背微微前倾，仿佛背负了一个骤然间坍塌的世界。

“愣着干嘛？”陈果脸上带着决绝和果断，恨铁不成钢地道：“黄少身上没钱没手机，快去追啊！”

叶修这才像是被彻底惊醒了。他右手猛然抓住不稳的左手，用力地握到指尖泛白。然后他才感觉到痛。

他的嗓子有点发干，哑着声音道：“老板娘，我出去一趟。”

陈果终究看到他眼底带着一丝明显的疼，不过这比刚才的空白好太多了。

她点了点头，对他说道：“叶修，把黄少带回来。”

39

叶修也不知道黄少天会去哪里。那个话唠平日里都是去嘉世找他的，整个H市，他最熟悉的地方大概就是嘉世周边，只有那里，他会把地图背的滚瓜烂熟。

上林苑离嘉世不远，他几乎是一路跑去的，兴欣网吧依旧灯火通明，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周边的小巷里乱转，却连黄少天的影子也没看见。

他找过了和黄少天翻过的围墙，去了嘉世的后门看第一次捡到他的地方，又绕着兴欣网吧走了一圈。最后又绕回了电线杆下面，看着疏疏落落的灯火。

这时候，嘉世的灯也零星地开始灭了，已至深夜。

叶修的额发已经被浸湿，汗水顺着他的轮廓淌到下巴上，又没入衬衫的衣领。他烦躁地四处张望，试图判断出黄少天的去向。

这么晚他根本无处可去，必须尽快找到他。

叶修沿着嘉世后的曲折小巷走着，黑暗凄清，杳无人烟。只有野猫无声地窜过他的脚边。

他不知走了多长时间，忽的，眼前有了熹微的灯火，照亮了他的视野。

40

入夜后嘉世的小吃一条街的生意也淡淡，大概是夏日的缘故，周围的住户也不大出来纳凉。黄少天来这里的时候，店里恰好一个人都没。

叶修是这里的常客，而黄少天每次来看叶修，都会来这儿买夜宵，自然和老板熟了起来。

“今年你怎么没和姓叶的小子一起过来？”老板把火烧的更旺了些，用汤勺搅了搅大锅，然后开始下面条。手工拉成的面条根根分明，一入热水就激起一阵泡沫，腾腾的热气直往上涌。

“他忙得很，我自己一个人。”黄少天只是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次性筷子，在昏黄的灯光下，眼眶隐隐的有些发红。

他情绪低落时，连多说几个字都不肯，生怕越说越多却暴露出自己的软肋，那就不像无坚不摧的剑圣了。

老板往锅里撒了一把碧绿的葱花，用筷子在面汤中一划，牛肉汤顿时泛起了浓香。他用布擦了擦手，然后把烫熟的面条捞到碗里，舀了一大勺牛肉汤浇在上面，又添好了满满的牛肉，往黄少天面前一摆。

“好了，今天请你吃。”老板想了想又给他加了个荷包蛋，然后问道：“怎么？一脸不高兴，你俩吵架啦？”

“没什么。”黄少天没吃晚饭，就啃了点包子，已经饥肠辘辘。他把筷子掰开，面对着一碗香喷喷的面却胃口不大，闷闷地答道：“是我自己过不去这个坎。”

“年轻人嘛，和兄弟闹个别扭也是正常的。”老板一脸了然，说道：“至多打一场就和好了，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，没什么是过不去的。”

黄少天却没有接话，一向口味偏甜的他只是埋头往面里倒辣椒面，直到整碗面都红彤彤一片。他下筷子很猛，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囫囵地吞着面，不多时嘴唇就被辣的通红。

老板看他埋头猛吃的自虐模样，心疼的不得了，道：“小伙子你不能吃辣就别折腾自己，想哭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喝几杯。”

“我的职业不能喝酒……嘶，好辣……辣死了。”黄少天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气，拼命眨着眼睛，试图抑制住某种将要从眼角落下的液体。

他仰着头好不容易把眼泪倒了回去，眼圈却彻底红了，俊俏的脸上却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，嗓音暗哑：“妈的，要是那种醉一场就能解决的问题该多好。”

老板忽的不说话了，昏黄的灯光下，年轻的栗发青年坐在窄小的桌子前，肩膀像是承受不住这种山崩一般的压力，情绪骤然溃败，对着一碗红辣的面哽咽出声。

“以后不用再去操心某个家伙了。”黄少天自言自语道：“反正他又不用我管，还有苏妹子，还有兴欣，他早就有可以依赖的队友，我他妈算什么？”

说着，他倒是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一厢情愿地追着他跑简直白痴透顶。他每次都是一头热地跑来嘉世找他，把自己的满腔真诚捧上去等他的回头一顾。他自以为自己足够坚强，能够把叶修那该死的冷静打破，把他从自我的世界里拖出来，可结果却是一败涂地。

他总是忽冷忽热，不回消息是常有的事；退役了大半个月也联系不上，不瞒着苏沐橙就瞒着他，看他五内俱焚惶然不安。他硬生生挤进了他的世界，好不容易唤得了他的回应，却又时时刻刻担心他后退一步，从此人间蒸发。

叫了八年的名字是假的，家庭与兄弟他也从不知晓。而黄少天却连自家养了几只猫都一股脑倒了个干净。这不公平。哪有朋友是这样的。

这回他真正心凉的，并非技能点，而是叶修的无所谓。这仿佛是锐利的箭，足以一箭穿心，让他心头鲜血淋漓。

老板看着他摇了摇头，无声地拍了拍肩。黄少天用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，向老板借了电话，打给了喻文州。

他不想在H市再待下去了。

“喂，队长吗？”

“少天，怎么了？你去哪里了？”喻文州似乎是被吵醒的，但他在听到黄少天的声音时，明显清醒了许多，接连追问。

“队长，明天你来H市接我吧，我钱包和手机都丢了。”

“H市？叶神呢？”喻文州一怔，问道。

“闹崩了。”黄少天的声音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，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的事情。

电话后是久久的沉默。

黄少天似乎还想再说什么，却被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。

“我没同意。”叶修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喘，他黯哑的嗓音中带着些孤注一掷的绝望意味，他固执地再度重复了一遍：“少天，我没同意。”

黄少天听到这个声音，浑身一颤，竟是无法再和喻文州说下去了。他没有想到叶修竟然能找到这里，共同的回忆不合时宜地带来了一丝温暖。

他挂断了电话，然后转过身看了一眼扶着膝盖喘息的叶修。他眼眶还是红的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刻骨的冷峻。

“那又怎样？”

“我们谈谈。”叶修深深地看着他，目光专注又执拗，说道。

41

深巷的尽头只有些许忽明忽灭的灯光，从头顶照耀下来，拉出凄清苍冷的影。一轮孤寂的明月悬在深蓝色的天幕中。这里依稀可以看见嘉世的大楼，如旧时光的纪念品，沉默而巍峨。

叶修就站在巷子深处，深深地看着黄少天的眼睛，再也维持不住平日沉静淡然的神情，沉声道：“少天，没有告诉你技能点的事情，还有帮老魏和轮回交易，这是我的错。”

“所以？”黄少天的表情依旧冰冷，甚至有些麻木。

“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。”叶修似乎从来没有学过怎么道歉，他投入荣耀的世界后永远走在最前端，永远只有他嘲讽别人的份，高度使他几乎没有低下过头颅。但他此刻却颇有些低声下气了，近乎恳求地凝视着黄少天。

黄少天还是无法承受叶修这样的眼神。他虽说有了决定，可在真正站在叶修面前时，他却太容易崩溃了。于是他别过头去，咬紧牙压抑自己的情绪。

“不要走，少天。”叶修漆黑的眼眸里似乎翻涌着无尽的感情，那对于一向淡然的斗神来说太过炽烈，让人几乎有种被爱的错觉。他向前走了两步，几乎逼近了黄少天，逆着光看他的脸，有半边表情模糊不清，唯有那目光始终不变。

黄少天的呼吸陡然加重，不禁有些受不了地退后两步，试图躲开那种足以灼烧他的情感。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，叶修偶尔会用这种让他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，却又在他察觉不对时随意笑笑，恢复原样。

而他从不敢想是因为什么。

叶修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，轻轻唤道：“少天……”

黄少天蓦地攥紧了拳，向前踏了一步，冷声质问道：“我为什么要原谅你？”

叶修沉默。

黄少天嘴唇轻微地颤抖着，嗓子几乎嘶哑地只能发出气声，他从未觉得说话这么艰难，这么声嘶力竭。

“叶修，你知道被最好的兄弟和恩师，联起手来背叛的感觉吗？”

叶修张了张口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“那种感觉难受的要命。”黄少天的声音带着些哽咽，仿佛快要哭了，但他的脸色依旧冰冷如霜。

“对不起。”叶修只是重复着苍白的道歉，他对这样的指责着实无可辩驳。

“我有时候真想知道，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心。”黄少天咬牙切齿地握紧拳，似乎忍耐着一拳挥向叶修的冲动，最终还是用力地砸了一下电线杆。

“你干什么？”叶修用力抓住他的手腕，制止了他再砸的欲望，他低头看了看黄少天有些破皮的右手，终于有些愠怒地沉声说道：“黄少天！你别闹，你的手不是这样折腾的。”

“叶修，你他妈给我滚远点！”黄少天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，他卷起袖子，冷笑着开口道：“问我想干什么？我想揍你！”

黄少天攥起左拳猛地挥向叶修的侧脸。他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，拳头也带着戾气，仿佛要把过往的情分撕碎一般。

叶修实打实地挨了一拳。他的嘴角有了些淤青，看上去狼狈透顶。可他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愿。

这让黄少天更加愤怒，他揪住叶修的领子，拼命摇晃。

“叶修，来打一架，你还手。”黄少天通红着眼睛盯着他，仿佛平日里那一柄酷厉的妖刀，一字一顿地道：“你他妈给我还手。”

“拳头真狠……”叶修扶着墙喘着气，眼底却印着他的模样，轻声道：“我不能。”

“好，好，想挨揍是吧？如你所愿。”黄少天彻底被惹毛了，他无可宣泄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，把所有的愤怒全都寄托在拳头上，又是一拳向着叶修腹部打去。耳边又是一声闷哼，一声一声像是刀一样割在他的心口。

“咳咳咳……”叶修捂着嘴角的淤青剧烈地咳嗽着，被拽着衣领的模样狼狈至极。

“叶修，你这家伙真是……”

黄少天终于颓然松开手，让叶修的身体从墙壁上滑下去。他明明是居高临下，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几近崩溃。他看上去想要嘲讽地笑，狂喷垃圾话狠戳叶修的痛点，但是仅仅是眨了一下眼，他的泪水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。

他低着头，那一滴泪水就滚落到叶修带着伤痕的脸上，顺着他的轮廓滑了下去。

黄少天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，触到了一丝温热的液体，他才迟钝地发现自己真的流泪了。

他本以为一个人吃面的时候，泪水已经倒流回心里了。

“少天，你哭了？”叶修刚才挨打没有半点怨言，此时却有些手忙脚乱，试图用手去拭他的泪。他的口气也很温柔，带着些自责：“是哥不好，把你弄哭了。”

近八年的情谊，早就千丝万缕融入骨血，剔去就是剜心的痛，谁又怎能轻易割舍呢。

“不关你的事。”黄少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，试图把眼泪憋回去。他实在不能再面对叶修了，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转身，向着巷口外走去。

他尽力让自己的话语变得凌厉无情，却不知转身后的自己表情近乎痛苦。

“你不欠我了，今后我不会再来找你。叶秋，下次赛场上再见就是对手了。”

叶修的瞳孔微微一缩，黄少天自从知道自己的真名后，私下里再也没有用叶秋这个疏离的假名叫过他。

这是划清界限。

叶修顾不得自己被黄少天揍得不轻，咬着牙爬起来，向着离开的黄少天大步追去。

今天要是放走了黄少天，那么他可能会后悔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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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当时发出的时候，引起了一些争议。有姑娘坚持，黄少绝不会打叶神，所以有在评论吵起来的，也有私信给我的。当时我正忙于复习，实在不想应付一些嘈杂，时隔半年多，现在有了闲工夫，就想把《最佳损友》填完。

走向还是原来的走向，欠一个结局，我会好好斟酌，然后补上。但是这篇不会出现在tag里，为了给等到现在的姑娘们一个圆满的结局。

这是当初已经删除的第十三章，大家如果有不认同，也请别告诉我。

毕竟我不喜欢接受写作指导。

稍等几日，我会把结局写完的！